熊皇

前文复习：十二

第一章：一

十三

陈西现在觉得自己的人生就是个传奇故事。

通宵了一周才终于交上自己毕业论文定稿的他正想着熬过几天后的答辩他就正式地毕业准备工作，属于自己的人生终于要起步了。于是他一边幻想着答辩结束后和哥们儿们去哪儿玩，一边憧憬着毕业以后的他将以怎样的姿态在职场上一步步得到历练然后升职加薪走向出任CEO迎娶白富美的人生巅峰。

虽然陈西只是来自一个普通家庭的普通人，普通的爹妈并没有什么背景，但这并不妨碍他的自信——在过去的二十年他能靠着自己进了那排名前几的大学并在大学将要结束的时候凭着自己的能力签了不错的单位，那么往后的二十年他靠着自己的能力在职场里打出一片天，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只是谁也没想过意外能来的这么快。

帝国的经济大厦崩溃速度之快仿佛是在一夜之间，不过其实只是没人会去承认是自己一次次对那些令人不安的征兆视而不见。大家都天真的相信帝国这么大的体量，怎么可能会任由这样的事情发生呢！不会的，那些无所不能的专家们一定会把这些小事处理好的，就像是上次，或者是更早之前那样，在人们还感受不到什么切实地痛楚的时候，就已经将可能到来的危机给扼杀在了萌芽之中。

只是这次，无力回天的专家们都把工作重心转移到了那些“甚于防川”的事情上了。

崩塌的大厦露出来了它本应结实可靠可是实际上已经被蛀虫掏地千疮百孔的地基。本来天真乐观的人们想着只要地基还在，大厦倒了重新建一个就是，可当他们惊恐地发现地基其实在更早一些就名存实亡了的时候，才真正的意识到可能一切都晚了。粮食危机的出现并不是压倒帝国这个健硕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它从一开始就化成了无形的磐石，结实地压在了这匹骆驼脆弱的骨骼之上。没人会相信断粮这种事情能发生在现代化程度如此发达的帝国，可是当它真的出现了，一切都晚了。

陈西一直到被母亲连夜拖入地平港客运码头的时候都还是迷迷糊糊，不敢相信这些都是真的，直到母亲亲手推着他的后背把他塞进了安检闸门，看着他从闸门那一侧拥挤的人群之中伸出头来。

他始终想不出母亲明明那么瘦削娇小的体格，是存了多大的能量才能连夜驱车几百公里又一时不停地拉着他狂奔最后又把他在人群之中精准地推进那个唯一的生存通道。他想不明白，明明母亲是那种悠闲散步都会累到不想动的小女人啊，她怎么会……！

最后一刻，他想伸手把母亲也拉进来，可是她却松了手。

“你爸爸在家等我，”她说，“西西，活下去，无论如何，好好活下去。”

迈上登船桥前他又一次回了头，可是母亲已经被淹没在更为汹涌的人群之中，再也找不见了。那一瞬间他想要冲回去，不要这一丝所谓生的机会，可是，他没有回头路走了。

他回不去了。

上船之前，陈西掏出手机来，编辑了一条短信：“我爱你。”

他知道没有信号，他知道发送失败。

邮轮上面没有乌托邦。

陈西上船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有两三天没吃什么正经东西了，本来指望着船上能提供一些像样的食物，结果在船走到再也看不到海岸线的时候，才被船上的工作人员告知，船上的粮食可能并不能满足上船来的所有人——而且，他们还要优先保证头等舱的优质供给。

工作人员说的很含蓄，实际是什么情况大家就都明白了。

第一天就没抢到能填饱肚子的食物的陈西沮丧地坐在甲板上吹风的时候意外的看到了自己中学时代的老友吴文达。中学时候他们天天泡在一起形影不离，上了大学以后各奔了东西联系就少了。不过他们来不及给彼此一个热情的拥抱来庆祝他们还活着——吴文达晕船晕的十分严重，肚子里面明明空空如也，却依然挣扎着往外冒了些酸水。本来他是个性格开朗外向的小伙子，却被折磨的像是踩蔫儿了的杂草，神志都不是特别清楚了。陈西非常焦躁，却也毫无办法，只能弄了些水来扶着他喝了下去，以保证他吐的时候还能吐出东西来。

吴文达不愿意到客舱里去。甲板上偏凉的流动空气能够让人更加清醒，不至于那么难过，相比之下，挤满了人的客舱就像是个蒸笼——鬼知道船方到底放了多少人进来，客舱的床上、地板上、走廊里，全都横七竖八地躺满了人，甚至连公共卫生间门口那一小块地，都值得人们为此大打出手，这不禁让人怀疑起他们是不是穿越到数百年前贩卖奴隶的船上去了。上船前，人们哀嚎着，说只要能让我去塔国，爬过去都是甘愿的；可是上了船，人们却想着为什么我就不能舒服地躺着。

也许是为了陪着吴文达，也许是自己也不喜欢客舱里蒸笼一样的环境，陈西就一直坐在昏昏沉沉的吴文达的旁边。平稳行驶的邮轮带起来的强劲气流把他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的，直往脸上抽，可是他也不在意。或许是人一饿脑子里就很容易胡思乱想，他的脑子里乱七八糟地跑过了很多画面：刚刚把饭端上桌还带着围裙来喊自己吃饭的父亲；拉着自己一起去逛商场不顾自己反对一定要买衣服的母亲；学生时代一起玩闹的同学们，和有着各式口头语被编成各种段子的老师们。他想起了前几天还在挑灯夜战的自己，想着早知会有今日当初又何必去拼命，世事真是难料；他想起来他喜欢的女孩，在半年前高兴地对自己说她快要结婚了，不知道现在他们又是怎样的状况。紧接着，他又想起来他的母亲，想起她在人群之中冲他挥手对他说活下去。

陈西觉得自己非常想认真地哭一场，可是哭是一个非常耗费体力的活动——没人能想到，有生之年他们竟然会有哭都哭不起的一天。

“两天之后这艘船会停靠彩虹国进行补给，”吴文达清醒一些以后拍着陈西的肩膀说，“别太沮丧了，哥请你吃大餐。”

“停靠彩虹国？你确定？”旁边一个大叔凑了过来，“那真是太好了！”

“你们觉得，这艘船上的食物还能供应几天？就算有了彩虹国的补给，难道能撑得下来22天把我们都供到塔国？我倒是觉得，怕是十天都够呛吧！”

他说：“还不如在彩虹国直接留下，就算是语言不通到上街要饭，都好过空怀着对塔国的梦想饿死在一望无际的公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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